這個日子，是刻骨銘心的。

　　這個日子，卻又是我“推算”出來的。

　　我深信，那是1965年的11月1日，也可能是8日，但后者的可能性極小。

　　總之，是深秋。

　　那天秋陽不錯。

　　一早起來，佝僂腰背蹣跚去了菜市場，買了一些叫做“油冬兒”的菜秧。這是兩天前班主任王老師布置的。

　　趕到學校，已經(jīng)八點多了。校園很靜。近千師生大多去九里參加農忙勞動。

　　還沒走到教室門口，聽得背后有人叫我�；剡^頭一看，趙校長，他一臉驚惶：“你……你……你怎么這個樣子了？”

　　趙校長一把扯住了我，奪過我拎著的菜秧籃子扔在地上，摟住了我的肩，又說：“你怎么成這個樣子了？”

　　我無以應對，偷偷抹了一下額頭的汗。

　　趙校長不由分說，拉我去了他的寢室，命令我躺在床上，說要替我檢查檢查。

　　趙校長煞有介事地捏著我的膝關節(jié)，看著我的臉，不停地問：“痛不痛，這里？……痛不痛，這里？”

　　很疼，但我忍著，搖搖頭。

　　趙校長又挽起了我的褲腿，輕撫著我略顯紅腫的膝蓋，半晌沒說話。

　　趙校長眼里似有水光。

　　趙校長輕輕地挨著床沿坐下，撫了一下我的臉。然后，他又伸出右手，扶著我的肩，托住我的身體。我順勢坐了起來。

　　趙校長一向待我很好，但他畢竟是校長，我免不了拘謹。坐起后，見他愣著不吭聲，便去拿樓板上的籃子，準備開溜。

　　趙校長一把扯住了我：“你，你做什么？”

　　我說：“我去菜地啊，王老師要我種油冬兒。”

　　那時，我們學校每個班級都有一塊“自留地”。王老師怕我吃不消，強硬地拒絕了我想去九里農場的苦苦請求，只允許我留在學校里做點輕便活兒——“自留地”的菜畦早讓別的同學整好，因此，我要做的非常輕松。

　　即便如此，趙校長也堅決不同意：“你都這樣了，還勞什么動？——你給我回家去好好休息，哦不，快去醫(yī)院看看，好好看看。治好了再說！”

　　說真的，我很累。每天上學放學，走在路上，就那么三四里地，哪一回不走得我渾身虛汗？今天，因為去菜場，起碼多走了兩里路，兩條腿像灌滿了鉛……

　　很想歇歇，很想。但我又怕，唯恐一歇下來，會像冬陽下的雪人，化了。

　　我還是下意識地去拎籃子，卻被趙校長搶先一腳踢開。

　　“回家去，聽我的。”趙校長的聲音很輕柔，卻又明顯透出一種不可抗拒，“我會跟你們王老師說的，你放心去！”

　　我看著趙校長的慈目善眉：“可是這菜秧都買來了……我種下再……”

　　趙校長又摟住了我的肩膀：“沒事的，沒事的。有我在，我會替你去種的。”

　　我疑惑地看著他，不知說什么好，只好由他半推半扶著我，下了樓。

　　此時，我只來得及回頭看一眼有些發(fā)蔫的菜秧。

　　默默地，趙校長一直送我到了校門口。

　　一步三回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