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6年的一天,我不知怎地忽然就被一位老同學想了起來。他打來電話邀請,或者不如說是通知,要我周六參加在某某酒店舉行的全班老同學聚會。
放下電話的一時間,我陷入回想之中。是啊,走出校門,一晃20年過去了,至少有一半兒同學,就再也無緣謀面。那年少青蔥時代的朗朗書聲和歡歌笑語,驀然地就躍上了心頭,且活靈又活現(xiàn)。一念及此,我心頭不禁一熱。
周六早上,我整裝按時到達。酒店大廳里人還不多,剛到了十余名同學,彼此都在握手、寒暄、閑聊著。時間在指縫和手勢中流逝,同學在增多。一小時后,老同學們已是濟濟一堂。熱情的握手,拍肩膀,或輕輕一拳,噓寒問暖,大訴契闊之概。一時間同學情誼彌漫了開來,氣氛逐漸升溫。
這時,策劃這次聚會的同學又向大家隆重介紹:某某同學,現(xiàn)在已是某某局的局長了;某某同學,已經(jīng)是某某研究所的副所長了;某某同學,現(xiàn)任某某中學的副校長了;某某同學是某某公司的副總經(jīng)理了。這都是我們這屆老同學的光榮!以后大家有什么事,盡管找他們就是了!
這幾位同學,也就或神采奕奕然向大家笑笑,或沉靜內斂地向大家點點頭。那位副總經(jīng)理同學,更是一臉燦然,紅光罩面,揚聲向大家問著好。
又過了半個小時,氣氛達到了高*潮。不過,我陡然間就感覺到,那高*潮并未維持多大一會兒,而是無可挽留地,不以我們意志為轉移地,就回落了。
在這么一個時候,我驀然間就意識到了,也是很不情愿地意識到一個事實:原來我們這些同班同學,在你的臉上,在我的身上,在他的眼睛里,都早已不是我們曾經(jīng)的中學時代,那距正直、單純、善良很近很近,那離城府、心機、權謀很遠很遠的神色了。
現(xiàn)在我們之中的每一個人,都已經(jīng)是“江闊、云低、斷雁叫西風”的中年人了,甚至少數(shù)同學泛白的發(fā)絲也已顯而易見了。都是例了四十的人了,都是已經(jīng)高度社會化的人了,城府啊心機啊虛榮心啊職業(yè)化呀等等,猶如一個人在洗浴時,身上總搓總有的泥垢一樣,無時無刻不微現(xiàn)出來,那是再刻意也掩飾不住的。
看看我們這些老同學的眾生相吧。有一看就是已發(fā)跡者,一副春風得意馬蹄疾狀;有已入仕途多年者,呈深藏不露喜怒無形狀;又有邊遞名片邊講業(yè)務,呈商海里不大不小的老板狀者。也有神情掩映于自慚形穢和落寞失意之間者,稍有些勉強來之,勉強應之的意味;也有生性淡泊者,只是隨意附和,并不多言;還有立于燈火闌珊之處者,淺淺地笑看著面前的潮起潮涌。
又過了一會兒,這次聚會的組織者,兩個老同學站在了大家伙中間,就這次聚會的緣起、動機、具體項目、要辦什么事情等等,講了十分鐘。最后,組織者又認真地說,這次活動要租用賓館的會議室,要用餐廳聚餐,要買煙買酒,要合影留念,會后還要印同學聯(lián)誼冊,一人發(fā)放一本。所以,每位同學需交本次活動經(jīng)費200元。不周之處,望大家諒解。這時,另有兩位同學已擺好桌子,打開帳本子,準備登記,準備收錢了。
到交活動經(jīng)費這個時刻,老同學們的眾生相就又翻開了新的一頁,同學們之間的差別不期然而然地就大了起來,真是各呈其態(tài)。有同學從兜里瀟灑地拿出一沓子緋紅色的百元票子,抽出兩張,輕松地放到帳桌上。有同學以既來之,則安之的態(tài)度,入鄉(xiāng)隨俗地拿出錢來。有同學沉思片刻,也就無多大所謂地把錢放到賬桌上。有同學楞怔了片刻,隨后面無表情地拿出200元來。有同學不易察覺地微搖了搖頭,無奈地從兜里往外掏錢。
有幾個已下崗多時的老同學,手里攥著200元,顯然是有些拘謹,窘迫,不情愿地朝帳桌走去。我心里清楚,這200元錢,對那幾位局長、主任、經(jīng)理來說,估計根本不算啥子事兒。但對于這幾位或下崗或做臨時工的老同學,以我們當?shù)氐南M水平和物價漲幅來說,很可能就是半個月的家庭基本開銷了。